昨天,格非老师在校庆典礼上发问:作为一名中文系的毕业生,华东师大给了我们怎样的馈赠,赋予我们怎样的使命,对我们寄予何种期望?
我想,我们这些人是幸运的,因为我们都曾就读于华东师大中文系。曾有人说,八十年代华东师大最好的系,是中文系。这话肯定是我们中文系的人说的,也只能是我们说的,没有人会替我们说这话。与其说这是事实,不如说是我们的自豪,反映的是我们中文系对自己的学校和专业的无限热爱。
我记得这么一句话:无论做什么事情,一定要感情用事。这么多年来,回看自己走过的路做过的事,的确是:没有爱,就没有坚持。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爱在华师大”吧。因为有“河岸微风、书楼倒影,外直中通、口传指授”(刘永翔《荷花赋》)。前两句描绘的是校园风景,后两句反映的是教学风格,体现的是大师风范。建教育强国,就必须以教育强国。教育的本质就是,品高身正,率先垂范,春风风人,以文化人。所以我们才敢于说,师大之大,在于大师;师大之大,在于大爱。
我走近夏雨岛丽娃河之后,是中文系打开了我的视野,我们一下子进入了目不暇接的中外文学的巨大丛林。现当代文学里,有我们熟知的巴老曹,也还有我们当时并不知晓的施蛰存先生的新感觉派;有现实主义文学力作,也有孙甘露等人的先锋文学探索。外国文学里还有纪德的窄门与地粮,也还有现代派小说戏剧诗歌的扑面而来。如何面对复杂,保持欢喜。我记得钱谷融先生说,为文何妨放宕,为人当须谨慎。把读书与做人的道理点明了。
其实,我们说中文系最好的时候,我们的底气来自中文系有一批像施蛰存、徐中玉、钱谷融、许杰、徐震堮、程俊英、史存直、周子美、王元化,这些神一样存在的老先生。2018年上海评出第一批68位社科大师,华师大就有24位。他们的存在,是我们的巨大荣耀,也是我们的怕——他们是我们头顶的戒尺和天平。我们是怕自己不当的言行会辱没中文系的名声。关于这些神,都有不少神话传说:有人怕评不上职称,跑去钱先生面前失声痛哭,有人得意忘形,在钱先生面前光着脚丫翘起二郎腿,钱先生都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不要失态。有一次,我去钱先生家,进门见他西装领带坐在沙发上,手边放着《世说新语》。我问,您要出门啊。他说,我在等你啊。我说,我看您穿戴整齐的。他说,你来我也要打领带啊。同样,在我们还不懂事,迷茫甚至不知所措的时候,徐先生坚毅地站起来,以他始终硬朗的身板,示范我们如何做人做事做学问。
有怕有爱,才是中文系的长青密码。怕和爱的文学,从撞击我们年幼心灵的少年维特的烦恼,到鲁迅巴金对民族对历史对人民的深沉大爱,注定会深刻地影响我们的一生。而文学的怕和爱,其实在我们离开校园之后,就成为我们对社会的责任。我记得,多年前王元化先生在王西彦先生从事文学创作65年座谈会上,引用了这么一句话来评价西彦先生:不降志,不辱身,不追赶潮流,不回避危险。这不仅是对西彦先生性格与品格的评价,更是他们那一代人的共同特点:总是踏了铁蒺藜向前进。
因为心中有爱,才无所畏惧。因为心中有怕,才爱得更加深沉。文学具有穿越历史的力量而永在。文学前辈留给世界的回声也是久远的。这是华东师大中文系教给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