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6日晚,华东师范大学“元化讲堂·重读鲁迅”系列讲座第二场在闵行校区中文系4430会议室开讲。北京大学人文特聘教授,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吴晓东教授作为主讲人,与我系罗岗老师、孙尧天老师一道,和在场师生共同探讨了鲁迅的经典作品《野草》中的鲁迅形象问题。
讲座开始,吴晓东老师首先向同学们强调了鲁迅对于今天的重要意义。他指出,鲁迅在中国现代历史、现代中华民族以及中国现代文学中,都有着无法替代的、和其他的古人不同的价值和意义。有相当一部分的知识者,都是通过鲁迅进入现代历史,同时也通过鲁迅的眼睛,观看和认知现实。所以鲁迅应当是需要当代国人经常反顾和回眸的。尤其是到了所谓的“新冠时代”,鲁迅更不应当淡出我们的视野,因为他洒下的阳光和布下的阴影不仅仅笼罩20世纪,还将继续笼罩着21世纪乃至更加长远的未来时光。鲁迅研究浩如烟海,关于《野草》的有关论著也是汗牛充栋。面对如何阐释鲁迅《野草》这一论题,吴晓东老师在坦承自己“战战兢兢,汗不敢出”的同时,给我们提供了非常丰富和开放的解读。借助画家陈丹青的演讲稿《笑谈大先生》中评价鲁迅的角度,吴晓东老师首先带听众认识了一个“好玩”的鲁迅。吴老师为大家分析了《野草》中的《我的失恋》,指出鲁迅在这首诗中的戏谑和戏仿,并从诗中的“猫头鹰”这一意象说开去,为听众阐述了隐藏在这种“好玩”背后的深刻内涵——鲁迅自己总是发出令时人,尤其是当时的当权者厌憎的“恶声”,这一点和被视为不祥之鸟的猫头鹰是类似的。而鲁迅呼唤的就是猫头鹰这样的“怪鸱”,呼唤的就是猫头鹰发出的“恶声”。吴老师还分享了人民大学张洁宇老师的观点:《我的失恋》这一作品,“不登大雅之堂,不求名留青史,但却让人或觉可近、或觉可惊,心有所动”,或是鲁迅文学观的体现。
“好玩”的鲁迅非常吸引人,但黑暗与绝望或许才是鲁迅思想中深刻的底色,因而也是谈论《野草》中的鲁迅面孔时不可回避的角度。吴晓东老师为我们指出了几个理解鲁迅思想的“黑暗”、“有毒”的视角:首先是国内知名学者钱理群和汪晖所概括的“历史中间物”,吴老师通过《影的告别》这一文本为听众做了详细的分析。《影的告别》中那个“不如彷徨于无地”的影子,就是鲁迅心灵的对象化:作为“历史中间物”,鲁迅身上体现出了深刻的“原罪”意识——既来自于旧的生活世界,又首先从旧营垒中觉醒;因和旧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又无法做一个新人。历史中间物是历史的牺牲品,鲁迅不仅把自我看成是社会和传统的异己力量,还因为不属于新的世界,又产生出一种悲剧感。有这样深邃的思想作为底色,鲁迅的作品就呈现出否定性、悖谬性和含混性等特点,也折射出他一种虚无的人生哲学——一种超越绝望,也超越希望的生存哲学。鲁迅无疑是一个战士,面对绝望与虚无,他选择的是“绝望的抗战”。在《秋夜》一文中,不仅有“两棵枣树”作为一种独特的陌生化表达方式而为人们称道,枣树身上凝聚的鲁迅的抗争精神更让人敬服。这些形象既寄寓了鲁迅的精神,同时又是鲁迅在完成“自我陌生化”,从而进行自我审视,以始终保持清醒和冷静,来更好地面对“无物之阵”。吴晓东老师对于鲁迅形象的分析大起大落,历经起承转合并最终落笔在“温情的鲁迅”上。通过分享萧红对于鲁迅的回忆,吴晓东老师向听众展示了一个善解人意的“暖男”鲁迅,让大家看到了鲁迅在黑暗与阴冷之外的另一面。吴晓东老师在提出这一理解鲁迅面孔的角度时,同时带领大家反思相关的鲁迅研究:很多学者醉心于以一元论的方式来理解和阐释鲁迅,这固然是一种对整体性地认识鲁迅的追求,但也遮蔽了鲁迅可以多重阐释的复杂性。在《野草》中就能看出,《野草》的每一篇都是一幅鲁迅像,每一篇都有其价值,每一篇都不能删去。
自80年代以来,《野草》得到了特殊的重视,一批重要学者对其作出了精彩的解读。但晚近的诸多解读也有着将鲁迅封闭化的倾向,如过于将《野草》中的鲁迅局限于孤独、黑暗的形象,强调鲁迅的虚无,而吴晓东老师的讲座启示我们要将《野草》这一文本打开,避免对鲁迅进行概念化或本质化的阐释。吴晓东老师在回答听众提问时,还向大家补充了一幅作为“复仇者”的鲁迅像。鲁迅的“复仇”,揭示出他对于“启蒙”的内在矛盾的深刻体验,这也是他在20世纪30年代认为启蒙主义必须走向社会革命的重要原因。如何认识鲁迅在《野草》中对自我形象的刻画?吴晓东老师认为,这要考虑到《野草》是鲁迅在经历了由于兄弟失和而造成的漫长失语期之后的喷发,鲁迅个人的生命历程与《野草》中的艺术形象是密切相关的。
吴晓东老师以《野草》为文本,沟通古今中外,既强调了鲁迅作为“先哲”的意义和地位,也给我们刻画出多元多彩的、具有“丰饶的含混”特质的鲁迅形象,对我们有很大的启发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