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樱花想见你——我的留日交换生笔记

宋芷初 

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16级硕士研究生

2018年3月至8月赴日本一桥大学交换学习

开始学习日语的理由甚是简单，从小在日漫日剧的浸淫下长大，对日本文化一直抱持着浓厚的兴趣。由于中日两国间的自古以来的历史渊源，也让日语与汉语一样，天生自带一种含蓄动人的美感。这是我四年前学习日语的动机，没有任何偏功利性的目的，于我而言，能不带字幕地听懂日剧日综，能在赴日旅游时不至于言语不通，就已经很满足了。这几年间也因旅游造访过几次日本，一直认为我与这座樱之国度的缘分，怕也就止于这一层面了。那时的我不会想到，正是因为这一点小小的技能，竟然在几年后，为我带来了一段崭新的人生际遇，一段难忘的交换生之旅。

2018年3月26日凌晨，我和与我一起来交换的同专业的陈泽娅同学一起踏上了东京羽田机场的土地，拿着机场入国审查官颁发的在留卡，我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终于不再是短暂游览惊鸿一瞥，这一次，我将切切实实地走进这个国度，得到了一次真正地从内部视角去审视它的机会。

初见

一桥大学大门

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天，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由于从机场到学校宿舍的路程十分遥远，要换乘四次电车，东京的交通线路纷繁，初来乍到的我们因为分不清各停、快速、通勤特快、中央特快等车型的区别，又每人推着两个巨大的箱子，免不了坐错电车、迷路、磕磕碰碰等各种“事故”的发生，等到真正到达学校宿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一桥大学图书馆

尽管这一路甚是艰难，却让我初次感受到了这片土地对于我们这些“外乡人”的温暖：当我们带着两个箱子站在一段超长的下行楼梯前面面相觑的时候，是身边本应匆匆而过的上班族停住了脚步，二话不说帮我们把沉重的箱子拎了下去；当我们在电车里对未来四个月的生活心怀不安的时候，是和蔼的日本婆婆主动上前与我们搭话，在得知我们是交换留学生后热情地向我们介绍赏樱的好去处，并送给我们每人一份小礼物；当我们怕自己无法融入新的宿舍生活时，是宿舍管理组织指派CA（Communication Student）协助我们办理保险、网络和电话卡，了解垃圾分类细则，令我们快速适应了新的居住环境。那些临行前的迷惘与不安，在初至这片土地的第一天，就被悉数一扫而光，这让我不禁对之后的生活愈发地期待起来。

宿舍房间的床铺

通往宿舍的小路与夕阳

之后的半个月是一段不长不短的适应期，我们辗转于宿舍、一桥大学举办的各种宿舍细则、履修选课、社团介绍的说明会间，行程表被塞得满满的。因造访日本之时正值樱花季，在这樱之国度最美的时节与之相遇，自不能辜负了这番良辰美景，于是偶有空隙之时，我们就会在东京都内和周边游览，见识了渋谷、新宿、银座的灯红酒绿，亦领略了江之岛宁静悠然的碧海蓝天和镰仓古朴街道旁的樱花树下身着浴衣的日本小姐姐的回眸浅笑。

参观日本国会

而最令人忘怀的，便是黑目川的夜樱，丛丛簇簇的枝桠交叠出深深浅浅的粉，与道路两旁的别具和风气质的灯笼交相辉映，更有那清风袭来，花瓣于枝头悠悠飘落，落入黑目川的涓涓细流里，别是一番动人情致。如今回想起来，方知晓李后主那一句感叹“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是什么意思。

江之岛风景

着和服于镰仓

目黑川的夜樱

日常

4月10日，一桥大学的春夏学期正式开课。虽然我在参加了入学日语分级考试后被评定为最高级别（上级后半），对于自己的日语口语却不够自信——从前在国内语言环境缺乏，很难找到开口说日语的机会。于是尽管已在国内修够了研究生期间的全部学分，我依旧选修了一门上级后半的日语口语课程。此外，因与一桥大学大学院言语社会研究科的星名宏修老师的学术兴趣点较为相近，我还被星名老师邀请加入了他的ゼミ（研究室），得以近距离地了解和接触日本学者的学术思考和日本研究生的授课模式。

因此，每个周的周一和周二的中午12时从宿舍出发，途径罗森购入一个饭团和一瓶牛奶，准时踏上12：20分发车的西武多摩湖线，至国分寺站换乘中央线到国立站下车，步行十五分钟到达一桥大学，简单快速地解决掉午饭，于13时准时踏入教室等待上课已经成为了我雷打不动的日常。在日语口语课上，我学会了如何用地道的日本式思维委婉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也学会了小组讨论时与不同国家地区的人交流的技巧；在研究室课程上，我则为日本自由的学术空气所深深吸引——无论想做什么样的题目都会得到支持，无论发表什么样的见解都不受限制，教师一直与学生处在教学相长的平等地位上，大家互相探讨，为彼此的研究方向献言献策，气氛和谐而融洽——并在研究室课堂上发表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篇日文写就的学术报告，虽然产出过程充满了艰辛与痛苦，但完成那刻的成就感却也难以言喻。

通往学校的路与路边的樱花

下午15时准时下课，我则会在回返的途中绕道去离宿舍不远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超市购买接下来几天的“囤粮”，都是些简单好烹饪的东西，再买几瓶牛奶和酒精饮料，领着袋子沿着电车轨道边的小路，晃晃悠悠地往回走。听着时不时经过的电车有规律地在轨道上打出节拍轰隆作响，闻着道路两边紫阳花的沁人幽香，抬起头看一眼明晃晃的阳光眯起眼睛，有时候会突然矫情地觉得，所谓“岁月静好”怕也不过如此了吧。甚至偶尔会贪心地想，如果这样的日常永远继续下去，又该有多好呢。

上学路上的紫阳花

师友

这四个月的交换留学给我留下了太多难忘的回忆，但最为难忘的还是交换留学期间结识的老师和朋友们。

我所属研究室的指导教员星名宏修老师，从不因为我是交换留学生而放松对我的要求，鼓励我在课堂中多发言多提问，帮助我快速融入到了研究室的学习生活之中。他细心地阅读了我的硕士论文开题报告，并给出了许多中肯的意见。还经常邀请我参与东京都内台湾文学研究的各种学术活动，使我受益良多。在我即将返回上海时，他将一套十三本价格昂贵的杂志史料《台湾教育会杂志》赠送于我，说希望对我的论文有所助益，令我感动且感激。在异国他乡，能遇到这样善良而热心的导师倾囊相授，是我的荣幸，亦是我的福气。

在每周三晚上19：00到20：30，我都会参与所在社区举办的日本语教室活动，与当地的老爷爷老奶奶进行交流，他们都已退休，但却不安于每日侍弄花草、颐养天年的晚年生活，因此自动自发地成为了社区志愿者，积极地与来日工作人员和留学生进行文化交流，在教授日语、传播日本文化的同时，也真诚地了解他国文化。他们退休前大都是社会精英，有的会多国语言，有的因工作原因造访过数十个国家，有的始终致力于社会志愿者活动与公益事业，他们广博的阅历和学识使得我们的对谈得以不仅仅流于表面，而是经常深入到社会、政治、国民性、言语与文学等层面，我们虽然有着近五十岁的年龄差距，却如同知己般相谈甚欢。与爷爷奶奶们四个月的交流使我的日语口语突飞猛进，也让我对每周三充满了期待，是他们让我明白了什么叫“活到老，学到老”，让我明白了理想中的晚年生活应有的样子。活得像他们一样对生活充满热情，成为了我毕生为之奋斗的目标。

社区日本语教室的老师和伙伴

除了各位“恩师”，短短四个月的交换留学，也让我收获到了许多跨越国际的友情。加拿大籍华裔姑娘Cristy，同是交换留学生的韩国美女贤贞，以及刚刚入学的日本小姑娘——本科一年生悠纪子与杏奈，这样来自天南地北的五个人同住在一个套间之中，本以为难免因生活习惯问题而有所摩擦，却竟是相处地十分融洽。我们一起举办floor party做好吃的御好烧、意大利面和烤肉，一起外出购物采买，一起看综艺节目笑作一团，一起在围在被炉边吃着零食交谈着恋爱或学习的烦恼，一起相约唱K直至深夜......那些少女们如阳光一样明晃晃的灿烂微笑，每每思及，总令人不禁莞尔。

秋叶原街头

我与室友们

当我提笔写下这写文字的时候，我已经回到祖国一个多周的时间了，我远在他国的良师益友，不知是否会在忙碌之余，偶尔地想起我呢？即使他们无法看到这篇文字，我还是想在此说一句：

いままでありがどう。君達に出会って、本当によっかた。

（至今为止十分感谢。此生能与你们相遇，真的是太好了。）

离别

春去夏至，四个月就这样一晃而过，岁月总是匆匆，不肯为人做丝毫停留。转眼已是七月末尾，离告别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最后的半个月我们走马灯似地忙碌着，忙着办理各类保险的退保，忙着去国立国会图书馆查找和复印写作毕业论文相关的资料，忙着最后看一次花火大会和电影，忙着与许许多多在日本认识的同学、朋友、师姐吃“散伙饭”，太忙太忙，忙得好像没有时间收拾和整理自己的离愁别绪，这些情绪却又每每在深夜时分突然涌将过来，又或是藏匿在室友们写来的赠别信的字里行间，砸得人措手不及。

国立国会图书馆

足立区荒川花火大会的烟花

从前经历过那么多次的离别，我从来都是坚强的，不见一滴眼泪，但这一次，却竟然轻易地被别离打得溃不成军，这简直太不像我。

这一程，是终须一别，是终生难忘。

2018年8月5日，是我们启程准备返回上海的那天。从电车的车窗向外望去，两旁早已不是我们初来时那樱花满城如云如雾的场景——一排排独具和式特色的独栋小楼飞速向后略去，背后衬着一汪湛蓝的天色和几率如絮的白云，仿佛还听得见此起彼伏的蝉鸣和盛夏里阳光掷地有声的脆响，那么热闹盛大，又那么宁静绵长地定格在了回忆之中。樱花早已凋落在那个暮春，然而待到明年三月，便又会准时赴约，绽放于大街小巷。只是，那时樱下的赏花之人，是否还会有你我呢？思及此，我不由暗暗地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并在微信朋友圈里打下了这样的一段话：

2018.03.26-2018.08.05

一段旅程已经结束。

想要带着它给的爱和勇气继续上路，再次动身去往未知的远方。

并期待着未来的某一日，再一次重逢在那条充满落樱、紫阳花和阳光味道的小路，再看一次无尽延伸轨道上染红了云与你我脸庞的夕阳。

最后，我想用《樱花樱花想见你（さくら ~あなたに出会えてよかった~）》的几句歌词来结束这篇算不上交换生笔记的流水账：

ここにもういれなくなっちゃった 　もう行かなくちゃ　 ホントゴメンね

已经不能再停留于此，已经不得不离去，真的对不起。

私はもう一人で远いところに行かなくちゃ

我已经必须要一个人到远方去。

どこへって闻かないで なんでって闻かないで ホントゴメンね

请不要问我要去向何方，请不要问我为何离去，真的对不起。

私はもうあなたのそばにいられなくなったの

我已经不能再在你的身边了。

もう会えなくなるけど 寂しいけど 平気だよ

纵使已不能见面，纵使会感到孤独，但是不要紧。

生まれてよかった ホントよかった あなたに出会ってよかった

生而为人真的太好了，能和你遇见真的太好了。

『さくら さくら 会いたいよ いやだ 君に今すぐ会いたいよ』

樱花，樱花，想见你，现在就想要见你。